十五年来，我竟不曾为这部电影写过只言片语。有心提笔，却无力行文。仿佛往事历历在目，而脑海中却仅存支离破碎的残象。莫非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看不清的沙漠？
——题记
【启幕】
很多年之后，我有一坛“醉生梦死”叫《东邪西毒》。每个人都可能爱上这部电影，只要你尝试过：深深地爱着别人、深深地被人所爱、深深地伤害别人、深深地被人伤害。我不会介意别人怎么看我，只不过，我但求长醉不愿醒。 --【上篇】时间絮语
一、东西方文化中时间观念的差异 西方文化对于时间的理解是一种“线性思维方式”。时间被看作是一个矢量，即：时间具有明确的起点、必然的终点、以及单一的发展方向。传统的西方时间体系建立在基督教神学基础之上，以耶稣诞生之年作为公元元年，形似数轴上的原点。耶稣诞生之前的日子基于原点依次倒推，称为公元前；耶稣诞生之后的日子基于原点依次顺延，称为公元后。现代的西方时间体系以宇宙大爆炸作为时间的起点来描述世界的诞生。在大爆炸之前，不存在空间或者时间的概念；自大爆炸之后，宇宙在空间上不断膨胀、在时间上不断演进，直至消亡。 在这种“线性时间思维体系”之中，事物的发展变化是一个不可预测、不可逆转、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过程。西方时间观念表现了未来的不确定性、以及人对于未知世界的憧憬。 东方文化对于时间的理解却是一种“螺旋型思维方式”。时间被视为一个循环的流量，即：时间没有明确的起点、没有必然的终点，以一种“螺旋式上升”的方式不断循环演化。传统的东方时间体系植根于以《周易》推演出的干支纪年法。 天干十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地支十二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对于历史中任何一个时点，人们都可以在天干地支中各取一字，进行组合，来确定年、月、日、时，故民间有“生辰八字”之说。天干十字和十二地支依次相配，组成六十个基本单元，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早在中国古代农耕文明兴起时，先人依据“螺旋型思维方式”推衍出“二十四节气”，反映季节的变化，指导人们的日常生活。借鉴这种“螺旋型思维方式”，祖先试图通过五行、命理、堪舆、玄学来探索事物发展的规律，以及人类社会的演进。 在“螺旋型时间思维体系”之中，事物的发展变化是一个有章可循、有据可考、因势利导、应运而生的过程。东方时间观念带给人们更多的宿命论、以及人对于未知世界的顺从。 对于时间的理解，东西方文化之间存在如此迥然不同的差异，让人们无从判断孰是孰非。还好，从来没有人规定：解释世界的真理必须是唯一的。而王家卫恰恰秉承了东方文化的精髓，在《东邪西毒》中讲述着光阴的故事。
二、时间的灰烬 《东邪西毒》的主题是时间，一如英文片名“Ashes of Time”。片中不同章节彼此纠结的先后次序，被一系列的黄历、节气、命理等语言符号串连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时间体系”，形同物理学中的“力学参照系”。而在这个“相对独立的时间体系”中没有明确的时间起点和终点，只有一群人因为爱情而彼此折磨，在痛苦中无尽沉沦。正因为没有明确的时间起点，片中的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人的身上；又因为没有明确的时间终点，既使电影结束了，故事中的情节还会继续由后人不断演绎。正所谓“时间不逝，环亦非圆”。这些故事看上去似曾相识、感同身受，仔细想来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时间的灰烬在情欲流转间灰飞湮灭，缥缈的回忆萦绕在时间的漩涡之中兀自轮回。在宿命的藩篱之内，无论是剧中人还是观影者，我们能够改变的事情微乎其微，充其量不过是在别人的故事中寻找自己，在自己的故事里缅怀故人！ “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忌妒”欧阳峰的这句开场白，在我看来，几乎奠定了整部电影的基调，很可惜在《终极版》中被删去了。整部作品之中，缘起缘灭、爱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而这些前尘往事，或多或少源自人们心中的忌妒。 数年后，欧阳峰终成一方霸主，因为他忌妒洪七携妻北上，而自己在拥有相同的机会时，却错失了此生的挚爱。黄药师妒忌欧阳峰是大嫂心中唯一的爱人，最终隐居桃花岛，号称东邪。盲剑客对黄药师心存杀机，也是因为黄药师夺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桃花。慕容嫣本可以杀死黄药师喜欢的那个女人，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慕容嫣不想证明那个女人就是黄药师的最爱。凡此种种，不是忌妒，又能是什么呢？ 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心存妒意，这些人在爱与恨的缠绵中，离间生与死的纠结，任凭光阴之手挑弄离愁别恨。难以分辨这是一种救赎，还是一种放逐。当影片结束时，这些侠客终于在江湖中树立了自己的名号，成就了一番作为。我的心中反而涌起了一阵悲凉。他们纵能剑指沧浪、笑傲江湖，但却终究无力改变生命中渐行渐远的无奈与遗憾，只好沉溺在回忆的桎梏中无谓地挣扎。 “...……这四十多年来，总有些事你是不愿再提，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见...……”欧阳峰喜欢用这句话来招揽生意，无论是在故事的开端还是结局。不知道在说这句话时，欧阳峰自己做何感想。或许他希望回忆，但是一个人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或许他希望遗忘，但是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我不清楚欧阳峰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是我深深地知道，对于前尘往事——这些人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尘世如潮人如海，可叹江湖几人还。
天地孤影任我行，世事苍茫成云烟。
【中篇】浮生四境
《东邪西毒》中的四位男主人公分别代表了四类典型的男人。他们或是抑郁寡欢、或是纵情声色、或是处心积虑、或是快意恩仇。生活中的男人大抵逃不出这四种类型，至多是这四种类型的变体或者复合。
如果换一种视角来看，四位男主人公彼此之间或多或少能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故事开篇，欧阳峰感慨：“我还以为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不会有忌妒心的,因为他太骄傲,在我出道的时候,我认识一个人,因为他喜欢在东边出没,所以很多年之后,他有个绰号叫东邪。”然而，在故事即将结束时，我们才发现其实东邪所忌妒的人恰恰正是欧阳峰。
盲剑客自陈身世，他的妻子爱上了他最好的朋友。听到此处，欧阳峰不禁唏嘘。因为，他自己的爱人也选择了与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从此成为自己的嫂子。
欧阳峰目送着洪七携妻北上，而自己曾经在拥有相同的机会时，却错失了此生的挚爱。
此中滋味，或是同病相怜、或是惺惺相惜。基于这种思路我们也可以将这四种类型视为一个男人生命之中可能会经历的四个境界。无论他们看上去或是疏狂、或是困顿。我们不宜单从表象做出轻率的评判，或许在每个男人心中都隐藏了一份刻骨铭心的沧海桑田。
【境界之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身为剑客，但却双目失明，悲剧性的宿命已是不可逆转。然而，迷惘的并不止是双眼，还有那一颗为爱执着的心。王家卫善于通过刻画人物的细节来传递有关人物心理的重要信息，剑客的双眼就是一例。
如果你深爱的人，深深地爱着别人，试问你该何去何从？
剑客选择了用生命来洗礼心中“柏拉图式的爱情”。当鲜血从伤口中如风声一般迸射出来时，一个郁结的灵魂终于得以释放。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相信：爱情——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
剑客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精神世界的追求远远要比改变现实的困境更加重要。对于他而言，过往种种难以释怀、虚设的希望在那看不见的明天，唯有现实的尴尬令其无能为力，而又无从逃避。与东邪狭路相逢，他无力手刃情敌；与贫女不期而遇，他无意执子之手。
最终令他命丧黄泉的，不是宿命之手挑弄天外云卷云舒，而是冥冥之中百转纠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境界之二】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在世人眼中，黄药师的人生是令人艳羡的。独步江湖、放浪形骸，吟风弄月、卧雪眠云。仿佛男人一生的追求在黄药师的身上都已经化为现实。
在故事中，黄药师似乎又是很多人宿命悲剧的罪魁祸首。大嫂、欧阳峰、桃花、盲剑客、慕容嫣......这些人的情感纠葛或多或少与黄药师的放荡不羁脱不了关系。而故事的开端，黄药师与马贼的一场厮杀，会不会是引发贫女、洪七与马贼之间冤冤相报的症结？
实质上，黄药师不过是这场爱情游戏中不愿退场的失败者。“如果感情也可以分胜负的话，我不知道她是否会赢，但我很清楚，从一开始我就输了”。他更像是一个行者，明明知道旅途的终点已经灰飞湮灭，仍然执意前行，苦苦追寻一个没有答案的命题。如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非遍游芳丛，如何进行比较？当自己终于明白“有些人在离开之后才发现离开的是自己的最爱”，而此时已是时过境迁、无力回头。
他总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痛苦，因为他自己始终找不到快乐。在这爱情的悖论中，黄药师半生蹉跎。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回他最爱的女人；过往种种，再也解不开那曾经的迷惘。唯有一坛“醉生梦死”可以暂时冲淡岁月的痕迹，融和现实与回忆的疏离。
纵是相思了无望，酒入愁肠化轻狂。
【境界之三】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他是一个贩卖死亡的商人，挑拨生与死的疏离，抚慰爱与恨的纠葛。他自视洞悉人世沧桑，心若止水之境；冷观虚世繁华，静藏非凡睿智。然而，欧阳峰纵有超然世外之心，却无了断尘缘之力。在感情的世界中，他只不过是一个消极避世的失败者。
他喜欢用宿命来解释俗世凡尘中的恩怨情仇，而宿命之手却偏偏拨弄他脆弱的神经，令他想留的留不住，想忘的忘不了。他总是试图在别人的痛苦中找寻属于自己的快乐，结果却是在别人的快乐中独自品味自己的痛苦。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前尘往事总是在生活中似曾相识地由他人演绎，虽然物是人非，依旧辗转回肠，刺痛他心中不愿愈合的伤口。
他又像是一个谨慎的棋手，心思缜密地在每一个棋局中盘权衡成败得失。步步为赢是他奋力追求的目标，满盘皆输确是他始料不及的结局。为什么每一个看似理性的选择，最终却造就了一个完全非理性的结果？欧阳峰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因为“相爱是两个人的际遇，远非一个人的选择”。唯有一坛“醉生梦死”，助他在五味杂陈中感受大嫂昔日温暖的双手、在百感交集中感慨斯人已逝的沮丧与无奈。
他是一个不爱穿鞋的刀客。初出茅庐、偏爱我行我素，不谙世事、却能快意恩仇。他不屑于欧阳峰的患得患失、事故圆滑，执着于精神世界的率性而为、胸怀坦荡。邋遢的造型虽然奠定了他成为丐帮帮主的外型条件，但他不修边幅的仪容之下却蕴藏了道家“上善若水”的终极智慧。
大巧若拙：不饰奢华、不愿削足适履，笃信成败关乎实力；
大音希声：不善辞令、不屑巧舌如簧，验证公道自在人心；
大成若缺：一根断指点化了苦海迷津，身体的残缺升华了灵魂的完美；
大智若愚：一个鸡蛋超度了刀下亡魂，以身涉险之大不为成就了舍生取义之大有为。
什么是“道”？一条无尽的路！
无视起点、不计终点，彳亍求索、锐意前行。“在路上”是洪七望断天涯之后参悟出来的人生境界。此处没有忘不掉的过去、也没有看不到的将来，只有携侣同游、求索人生的无尽乐趣。
下篇】光影乾坤
本人素来愚顿，也不曾深入研究各种电影艺术流派，窃以为适当引入少量专业名词，或许能引导如我一般的业余影迷加深对于作品的理解。于是乎，鄙人斗胆尝试在下文中引入了少量概念，恳请各路高人批评指正。
一、意识流风格
“意识流”源自西方心理学术语，后在西方现代艺术中发扬光大，尤见小说和电影。代表性的意识流电影包括：伯格曼作品《野草莓》、《第七封印》、《处女泉》；费理尼作品《八部半》；雷乃作品《广岛之恋》、《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等等。华语电影中严格意义上的意识流作品并不多见，但是王家卫的作品中或多或少都能找到一些意识流风格的影子，而《东邪西毒》更将这种风格引入浑然天成的境界。
这个伴有跳跃性回忆的倒叙故事几乎成为主人公欧阳峰的半自传式回忆录。如果在90多分钟的故事中讲述八位男女盘根错节的恩怨情仇，传统的叙事手法或许有些捉襟见肘。而意识流手法却能以凝练的笔触游刃于敏感的神经，借助大量旁白、独白、回忆、想象，在角色与观众之间建立一种“视己同出、感同身受、身临其境、情景交融”的精神共鸣。
【乱序时间】
在天马行空、神游四海的过程中，我们或许因为观影习惯的差异，偶尔跟不上角色的步伐。如果能够摒弃“现实时间”的节奏，漫随“心理时间”的跳跃，泛若不系之舟，游离于直觉的海洋，我们反而容易在貌似紊乱的时间体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
【幻象交叠】
在慕容嫣与欧阳峰“同床异梦”的这场戏中，王家卫将一组现实画面与两位主人公各自的主观想象组接成一个连贯的段落。通过现实与幻觉的拼接，一组看似不合时间逻辑的画面剪辑，表现出尘世男女欲罢不能、欲拒还迎、情欲纠结、苦涩无奈的心理逻辑。此处欧阳峰的独白恰似点睛之笔：“我知道她想摸的人不是我，她只不过当我是另外一个人，我又何尝不是呢？”
类似的手法在本片中还有不少，唯独此处快入纯青之境，回味绵长。
【主观视角】
与意识流小说通过语言文字直接刻划人物的心理活动类似，意识流电影经常以画面直观地表现角色的感知，常见手法为“主观视角”（或称“第一人称视角”），即将观众置身于角色的位置，以得到感知的迁移、情绪的共鸣。
在盲剑客的故事中，主观视角的运用尤其明显。例如，天空光线骤然变暗，并不符合常见的自然规律，但却比较符合盲剑客的主观感受。在《终极版》中，王家卫重新剪辑了盲剑客与马贼厮杀的一场武戏。此处主观视角的运用更是将视觉画面与听觉感受相融和，颇似修辞手法中的“通感”。昏暗的光线，配以浑浊的背景音效，充分烘托出盲剑客在与宿命做最后一场搏杀时，浑然无惧、但又困顿茫然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尽管《终极版》备受非议，但是此处的音画处理，个人觉得是值得肯定的。
二、表现主义手法
如果试图通过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表现主义”，对我而言显然是力所不能及的。所以，我尝试在前人的智慧中寻踪觅迹。下图是荷兰画家梵高的遗世之作《麦田群鸦》。梵高不但是印象派先锋画家，也为世人带来了表现主义的启蒙思想。
这副作品显然不是写实主义风格，因为作者已经不满足于真实再现事物的原貌。梵高已经将主观情绪付诸于作品之中，借助夸张的线条、浓烈的色彩，表现出个人对于世界的情感——是以为“寄情于景”。另一方面，作品虽不再是对事物原貌的再现，作者仍然借助事物之形，抒发个人的情怀，而不是完全游离于现实之外，表达绝对抽象的意境——正所谓“托物言志”。
基于以上浅见，我且将表现主义归纳为“寄情于景、托物言志”（如有错误，恳请指正）。在梵高声名显赫的作品《向日葵》和《星空》之中，或许能够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表现主义的灵犀相通之处。而之所以选择《麦田群鸦》，是因为此画的况味和电影《东邪西毒》之中，大漠黄沙、目极苍穹的意境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东邪西毒》之中，个人觉得，慕容嫣的鸟笼已经将“表现主义”手法展现得淋漓尽致。黄药师爽约之后，鸟笼连同爱恨煎熬开始和慕容嫣形影不离。作为内心情绪的物质载体，鸟笼着实令我困惑许久。几乎难以分辨，那究竟是一种保护、或是一种束缚。唯一能够肯定 是：透过鸟笼的伪装，在支离破碎的光影之下，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然而，心碎的人远不止是慕容嫣。在桃花的故事中，我们也能感受到红尘女子的情欲纠结。波光粼粼映衬着妩媚的面庞，桃花貌似平静的表面难以掩饰内在的心神荡漾。一匹雄健的骏马如影随形，是否意味着桃花对某种欲念的眷恋不舍？马背上纵有万种风情，一曲凄楚的箫声却在灵动柔媚的旋律中讲述着不近人情的苦涩与苍凉。此中滋味恰如背景音乐的名字——“情欲流转”。我无法确定这样的曲子算不算是“表现主义音乐”，但在玲珑如玉的脚踝后面却真的有一根活生生的马屌。
三、细节与构图
王家卫的作品偏爱精雕细琢，很多貌不惊人的细节却蕴涵着重要而丰富的信息。例如《东邪西毒》之中，盲剑客的眼疾、黄药师的失忆、慕容嫣的鸟笼、桃花的马、贫女的驴、洪七的鞋、大嫂手中枯萎的花。而貌似无懈可击的欧阳峰却是所有角色之中受伤最深的人。欧阳峰的草庐就像是他的心。在这里人来人往，带来的是回忆，留下的是痛苦。人去楼空之后，草庐最终被付之一炬，亦如焚心葬忆，恰似点题之笔——时间的灰烬。
曾经有人认为：王家卫的作品顾影自怜，刻意营造一种所谓的“小资情调”，以疏远和观众的距离。仔细想来，未必尽然。类似上文中所提到的这些细节，如果忽略它们也不至于影响对于作品的理解，但是却有可能错失作品与观众之间沟通的密码。
当两个人物同时出场时，形似上图的画面经常出现在《东邪西毒》之中，细细品来，意味隽永。
从横向来看：欧阳峰和洪七分置于画面左右。在本已平衡的画面之中，却凸现一根木桩，将整个银幕平分秋色。这种貌似自然随性的画面分割仿佛将两位主人公划分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由此表现出二者在人生态度上的矛盾与对立。
从纵向来看：欧阳峰和洪七前后错落而立。如果将二人的站位相联，仿佛有一条直线贯穿于银幕。至此，故事的场景由平面拓展为空间，而直线的另一端恰恰是观众。空间的延展是一种积极友善的信号，似乎在邀请观众进入故事的场景，婉若身临其境、犹在镜中。
此外，当一个人物单独出场时，本片大量使用半身近景和面部特写，从而为观众提供一种和角色面对面零距离接触的效果。在每一个眼神中感受情感的微妙变化，在每一声叹息中感慨宿命的无可奈何。
最后这副图还是决定留给张曼玉饰演的大嫂，以缅怀随青春一同死去的爱情。如果感情也可以分胜负，我不知道谁会赢，但是很多人一开始就输了。在曾经拥有的时候，他们错误地选择了失之交臂；而在失之交臂以后，仍旧恋恋不舍那份曾经拥有。他们不是输给了别人，也不是输给了自己，或许是输给了时间吧～
减字木兰花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
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落幕】
这些年来，总有一些电影你不忍心再看，总有一些人你不愿意再见。因为有些人曾经让你肝肠寸断、有些事曾经令你刻骨铭心。也许你想过干脆忘记他们，但是你不舍，又或者你觉得不值。一个人有烦恼是因为记忆力太好。其实，忘记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一点也不麻烦。我有一坛“醉生梦死”，效果非常好，只要你小酌一口，它一定能帮你忘记那个人。你考虑一下，不过要快，如果不是的话～～～～～～～～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我和你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更加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再忘记。
锦 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以惘然。
心计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境界之四】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转自-- 蒼月如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