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前，她呼喊着妈妈！

 

    我对大姨妈的过去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她上过高中，性格乐观开朗且有才华，随口赋诗更不在话下；她中年丧夫，育有3个女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还听说她的年轻时代，与外婆翻了脸，不愿认她做娘，具体缘故大人们都不愿过多提及，我也就无从考证。后来她便一直深居在丈夫的那个村庄，极少与弟妹们往来。惟独隔一两年，会偶尔到县城的我家小住上三五天。记忆中最后一次我依偎在大姨妈的怀抱里听她吟诗讲古事也已是10年前的事了，那时她患上了癌症，我还记得那次她是刚去小女儿所在的城市那里做完手术，修养完后就来到我们这里玩儿，晚上，我总喜欢环抱着大姨妈，听她一个故事接一个地讲，讲着讲着，经常可以因为间中的某个故事的情节引发起兴致，随口作一篇诗歌朗诵，她柔声细气地、慢慢地讲，直至我甜甜地睡去。正是这个我深深喜欢着的大姨妈，让年幼的我学到了人生中所需要的坚强和乐观。
 

     再那以后的几年，我辗转在不同的地方上学，便极少再见大姨妈，偶尔知道母亲和舅舅会和她联系，她也还来过县城一两次，而我都在外地一直未见到她。就这样，除非听我母亲提起，我便很少再想起我的大姨妈。
 

 

2006年，南京的小姨在做了两任外婆之后，突然风风火火地回到广东，据她上一次回来也时隔约有5个年头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大姨妈患的直肠癌，现在病情有所恶化，所以小姨说想尽可能地回来再见见。小姨说，虽然年轻的时候，这个大姐并不看重与其他兄妹们的感情，但在人生剩下不多的岁月里，弟妹们谁也不计较从前，只想彼此能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一起，与大姐磨磨嘴皮子。

那个周末我便和父母、舅舅、小姨和两个表姐一起去了大姨所在的美丽的村庄，我们进屋的时候，看见大姨的腿脚因为不灵便站立行走而坐在厅堂里的一把塑胶椅上，翘首以盼；她的脚边，趴着一只同样年老、掉了许多牙齿、形态慵懒的哈巴狗。姨妈见到大伙自然是高兴，当定睛看到我时，大姨更是惊讶无比，一边不停地抚弄着我的头发，一边喃喃地说：‘没想到阿妹（客家人对女孩子的称呼）也那么有心看大姨来了，多少年没见了呀….’‘没想到还能见到我的乖妹啊…’。我和表姐们围坐在大姨身边，问候着，又津津有味地听她叙述着她和弟妹们那个年代的故事。
 

自那次去探望大姨之后直至三个星期前的周末，也就是09年的7月中旬，有天中午南京的小姨突然打来电话告知趁她时间有空闲，计划在这两天内回来去看看大姨妈，她说大姨的病情又恶化了，可能这是最后一次的相见。当天下午5点，姨父来电说小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7月18日，周六。一大早我载着小姨和母亲往县城赶去，舅舅舅妈在中途等候我们汇合，放下自己的车后再包车进去大姨的那个安静的小村庄。约20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这一次，没有见到大姨坐在那里迎接我们，她的女儿说她正躺在房里休息。一行人便先坐下喝茶，叙叙旧。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想到小姨所说的恶化已经是到了病入膏亡，奄奄一息的程度。

大姨一直与她的大女儿一家住在一起，两个小女儿在另一个城市生活，其中一个生活条件很好，除了给点赡养小钱，空闲时间多却甚少回家看望；另一个女儿做士多，也给大姐一点补贴，也忙碌而甚少回家。

听姨妈的大女儿（我的大表姐）讲，她们上一次回来还是3个多月前的事，因为在照顾母亲所花的时间和金钱上三姐妹有点争执，至今没再回来。当时不知哪个女儿交给了大姨600元生活费，而大姨把这钱又交给大女儿支配，因此引起那个女儿对大姐的不满，以为是做大姐的私吞了这笔钱。无奈之下，大女儿只能让大姨致电给那女儿解释，病重的大姨妈颤抖着拿着听筒说：那600斤的大米，是她给大女儿的，请小女不要误会（其实那600斤的大米就是600元钱，只是可怜的大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使用正常的思维了，但她们却因为这区区几百块钱让她不得安宁）。再后来，大姨便不能再起身行走，直肠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胯部及其他内脏，不能进食，每天靠坐在床上哀号。大表姐说，在最后的这个月里，她开始像小孩那样每天喊着阿妈（我的外婆，在98年逝世），这天和大女儿她妈妈在床前陪她聊天；那天又说妈妈带她去田里收割，还顺口作了一首诗；这天她又在房里喊娘，叫娘带她到隔壁走走，那天又说房间里有好多鬼，要把她带走….

我们仔细地听着大表姐和姐夫叙述着病床上姨妈的哀号，悲哀地发现，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神情是冷漠甚至像在观看话剧。他们的女儿、还比我年长两岁的我的侄女，也就是曾经时刻被我的大姨挂在嘴边的百般疼爱的小孙女，此时更是无所事事地在一旁与她的儿女逗乐，没有与我们交谈，仅仅是进门时客套地打个招呼。
 

母亲看不下去了，灰心地起身走进大姨的那个阴湿潮暗的房间，我跟在身后，还未踏进房门，就听见母亲放声大哭。我赶紧把头探进去看究竟，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泪水夺眶而出，此时的大姨妈睁着一双空洞而似乎蒙了一层白纱的大眼睛，上半身的所有皮肤已深深地陷进每一处可以陷下去的骨骼里，身子向右蜷曲坐着，头靠在一个小枕头上，轻声地呻吟着；下半身却因为体毒无法排出而肿胀得吹弹欲破，多处皮肤已经溃烂渗水，双腿只能垂放在地上，可怜的大姨妈，在这整整两个多月里，她身体的骨骼因如此曲坐已经发生硬化，无法再扭动任何一个角度。大伙都进来了，小姨坐在大姨床前的小凳上，流着泪不停地抚摩着大姨妈的脸，轻声呼喊着：大姐，我回来看您来了，您知道我是谁吗？母亲则坐在床沿边，也不停地叫喊着“大姐”，不停地抚摩着眼前这个人如蜡像的大姨妈：‘大姐，你饿吗？’‘大姐，哪疼，我帮您揉揉’…母亲放声大哭着重复喊道：天哪！同一个娘胎里出来，咋大姐您要受如此的痛楚和折磨啊？

大姨妈似乎清醒了过来，喃喃自语：‘天亮了吗？弟弟妹妹们都来看我了吗？我很高兴啊，天天想你们，天天想妈妈….’‘有两个男人每天都来看我，站在床前说要带我走，我又不认识他们，不肯跟他们走…’‘有天妈妈来了，说要带我去干农活..’‘我疼啊，我饿啊’她还对母亲说：XX，我想买点东西吃，给我点钱去买…母亲紧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小姨拿了一个剥了皮的紫葡萄，放进大姨的嘴里，大姨说甜、好吃，还要。小姨又拿了两个给她吃，她慢慢地咀嚼着，一会便紧皱眉头，极其艰难地吞下，接着又喝了三小口稀饭。小姨用嘴唇轻轻掂量着食物温度，再小心地往大姨嘴里喂去，哄着她，虽然要很艰难地吞下，但她却乖戾地享受着这人生最后的温暖。眼前的景象突然让我联想到40多年前：她们都还小的时候，小姨们和舅舅妈妈排排坐在门槛上，大姨妈也如此给她们一勺一勺地喂食。

凡人临死前，都会呼喊妈妈，呼喊亲人，即便这个大姨妈曾经憎恨外婆，但在生命尽头，她每天呼喊得最多的，却只有她的妈妈！现实总是残酷的，大家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大姨妈的生命之火已经熄灭了…

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我们和大姨道别，大姨突然惊恐地睁大朦胧的眼睛，急切地问：你们要走了吗？再坐会吧。小姨说司机已经来了。大姨说那就让他到屋里转转，这个屋好大的，外面还有果子摘。我们破涕而笑，知道大姨只想我们再多陪她说会话。但我们必须要离开了，小姨含着泪用力地在大姨脸上摸了一遍又一遍，嘱咐她说：大姐你要好起来啊，我们再回来看你。大姨微弱地点点头。然后小姨狠心地转身走出了房门，母亲不舍得地啜泣起来：大姐，你要乖乖的等我们回来看你…这些话仅仅是用来安慰心不甘的大姨，我们的心里，都希望她能够早点解脱这种痛苦，也明白，这肯定是最后的相见….

2009年的7月22日这天，世人等来了500年轮回一次的日全食天文现象。上午9时，我还兴奋异常地在办公大楼里跳上跑下到处借工具一睹这奇观。 中午12时，下班回到家里，我端着盛满饭菜的碗，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视前，悠哉着。妈妈突然声音嘶哑地对我说：你的大姨妈早上走了，终于解脱了。还说当天下午她的女儿们要将她的遗体火化。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按照惯有的习俗，亲人过世后遗体会保留一天以上，让逝者的魂儿能多逗留一天，而大姨生前疼爱的这些女儿外孙们，却迫不及待地也要解脱….

 大姨妈走了，享年79岁。

母爱之伟大！人情之缠绵！人性之光辉！人格之多棱！MM节哀顺变！

很感人哦

写出来比压在心底好，死是自然的回归，呼喊妈妈是人性光辉的回归。

有点伤感

很感人

唉~~被病魔折腾了这么久，死亡也许是她最好的解脱。

感同身受

人的一生就是生老病死苦，每个人都要经过的、可能有些人要隆重点、充实点、唉！过程。   

感动。

泪子，不哭。你大姨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继续享受亲情和快乐的。

妈妈来接她了

虽然几次打开这篇贴子,但没一次能完整的看完.

人情冷暖,猜也猜得出是啥滋味.不想再沿着泪子的思路交集一把.

母女无恩怨！
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会在一刹那之间化为云烟消散而去……

哎...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死，或安详地离去，或痛苦地离去，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一定要过好自己的生活，让自己无悔这一生就够了。